文/可達鴨
在暑期古偶大戰(zhàn)告一段落之后,一部以上世紀90年代東北林場為主要背景的《父輩的榮耀》如流水般不疾不徐,卻也吸引了部分年輕觀眾的視線。部分原因是該劇的男主角張晚意,是前不久剛剛完結(jié)的《長相思》的男主角,《長相思》的熱度讓他收獲了不少人氣。
不過對于年代劇、央視劇的主要受眾來說,還是以下幾位主創(chuàng)成員的名字更有吸引力。《父輩的榮耀》導演康洪雷,代表作《士兵突擊》《激情燃燒的歲月》;編劇趙冬岑,是《紅高粱》《警察榮譽》《幸福到萬家》的編劇,這兩位和年代正劇高度適配。
(相關(guān)資料圖)
郭濤和劉琳在《父輩的榮耀》里上演了一次“父母愛情”,扮演了張晚意的養(yǎng)父母,這兩位演員雖然不是男女主角,但是戲份很重(感謝導演編劇),是這部劇的定海神針。
劇集《父輩的榮耀》用前五集完成了對于郭濤、劉琳扮演的顧長山、那存花夫婦的家庭構(gòu)建。這個既普通又“復雜”的家庭是全劇的核心,大興安嶺三道溝林場是這個故事的背景板,所有主要人物幾乎都是這個林場的職工或職工家屬。
顧長山,那存花夫婦原本是個四口之家,那存花帶著自己的大兒子兆成和顧長山再婚后生下了兒子兆喜。但在97,98年兩年間,顧長山先后收養(yǎng)了因公過失的工友的兒子,張晚意扮演的興杰,又收養(yǎng)了鄰居家超生的二女兒鳳勤,之后又收養(yǎng)了入獄工友的兒子自強,四口之家短時間內(nèi)擴充到了七口人。
好的年代劇在情節(jié)和人物際遇上一定會緊扣“家國同構(gòu)”,《父輩的榮耀》當然也做了這樣的嘗試。顧長山陸續(xù)收養(yǎng)了三個孩子,表面上是因為這些孩子的父母遇到了一些個人悲劇或者突發(fā)情況,但背后的原因都與當時的社會環(huán)境息息相關(guān),諸多因素疊加在東北下崗潮和東北長期的經(jīng)濟衰退這一底色之上。
比如,興杰的母親毅然去廣深,當然反映了當時南下經(jīng)商的熱潮,但筆觸落在了經(jīng)濟蓬勃發(fā)展的一抹陰影里——當時的傳銷亂象,這也為興杰以及顧家此后遭遇的一些悲劇事件埋下一聲嘆息。而之所以她如此眼紅外面的世界,除了被洗腦上當,也是因為東北的林場生活讓她看不到希望。
鄰居馬二姨的女兒鳳勤留在顧長山家的原因最能體現(xiàn)時代性,鳳勤是馬二姨超生的女兒,一直瞞著所有人養(yǎng)在自己的山東娘家,鳳勤來找親媽也是因為長期照顧她的姨媽下崗了。而鳳勤回來時,正趕上林場要確定停薪留職的人員名單,馬二姨的丈夫就更怕超生的鳳勤會成為他們的把柄,馬二姨也因此十分搖擺,最后半推半就地任由鳳勤留在了顧長山家。
劇集《父輩的榮耀》有央視一套劇的基本水準。
首先作為一部年代劇,《父輩的榮耀》不管是置景還是人物造型,再到演員臺詞表演,都有那個年代的質(zhì)感。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,畢竟東北一直是文藝創(chuàng)作的沃土,在全國都有著很強的輻射力,中國觀眾從小到大多多少少都看過一些反映東北人民生活的作品,尤其近年來“東北文藝復興”的風潮吹到了影視劇,一股新的東北故事創(chuàng)作似乎開始冒頭,比如今年的熱門劇集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也是東北故事,其中90年代那條時間線和《父輩的榮耀》幾乎是同期,顧長山和范偉的角色在職業(yè)設(shè)定上也有相似性,都是國企員工,都曾是勞動模范,也都無法再從事自己以為能做一輩子的工作,到了快要退休的年紀不得不謀求其他生計。
敘事上,《父輩的榮耀》娓娓道來,瑣碎但不枯燥。
尤其該劇前面一半有不少孩子戲,顧家的三個孩子加上馬二姨的三女兒鳳菊,四個人小演員的戲能讓成年人也看得津津有味,是很考驗編劇,導演和演員的功力的。但一大功臣還要歸功于東北人獨特的幽默感,在語言上的體現(xiàn)是非常直觀的。
比如,幾個女性角色在一起閑聊自己孩子時,馬二姨說自家孩子“我上吊了她還以為我擱那兒蕩秋千呢”,這種張口就來的比喻,加上東北方言對于擬聲詞的運用和獨特的節(jié)奏感,本來就是自帶喜劇氛圍的。鳳菊,兆喜這對“臥龍鳳雛”也貢獻了不少笑料,好幾次把很多劇情里本來悲情,甚至有些殘忍的部分瞬間消解大半。比如,當鳳霞在城里打工時作陪酒女時,和一個對她動手動腳的客人起了沖突被打傷,事情被添油加醋傳回林場,有次三個女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,說從鳳霞的走姿就能看出她已經(jīng)不是“小姑娘”了,剛好被鳳菊聽到,當場就沖三個人發(fā)難“你們是不是埋汰我姐呢”,還沖回家拿菜刀,被馬二姨攔下“你個兒還沒有菜刀高。”
類似的處理在劇中出現(xiàn)了很多次,這是主創(chuàng)做出的取舍,不在苦難,悲情上做過多挖掘,更多地展現(xiàn)角色的樂觀,舊時代鄰里之間的緊密和溫情。這使得該劇有一種柔和的觀感,但也喪失了一定的厚度,有時候也不禁會想,對于這些苦難的處理是否太過輕飄。
或許也和當下文藝創(chuàng)作方面存在著的諸多客觀限制有關(guān),加之要符合播出平臺的調(diào)性,《父輩的榮耀》對于一切時代傷痕幾乎都點到為止。比如,鳳勤和馬二姨長期母女不和,原本是計劃生育政策疊加了下崗潮使得馬二姨無奈不敢自己養(yǎng)育鳳勤,這本是普通人的悲哀和時代的悲劇,但因為劇中把鳳勤父母刻畫成了自私的小人物,讓他們成為了這個事件中的“反派”,一定程度上轉(zhuǎn)移了矛盾,削弱了對于制度本身的批判。
就像如果對于反面人物的塑造太弱,也無法襯托正面人物的高明一樣,對于困難如果輕描淡寫,也無法襯托出主人公的偉大。顧長山夫婦作為本劇最正面的人物,幾乎就是真善美的化身,是全方位符合中國傳統(tǒng)美德的父母,尤其是劉琳扮演的那存花,一個典型的中國母親形象,用網(wǎng)友的話來說“配享太廟”。觀眾都知道這對夫婦拉扯五個孩子,還要贍養(yǎng)一個老人(顧長山的師傅,一位老護林員,無兒無女)一定非常不容易,但具體怎么不容易,劇中并沒有明確地展現(xiàn)。
比如,有一個情節(jié)是顧長山因為遭人記恨被誣告貪污,舉報人說“我們家就這幾個人日子過得緊巴巴的,怎么他們家那么多人日子還過得這么滋潤,肯定是收錢了。”最后事情以“組織調(diào)查后顧長山?jīng)]有收錢”告終,也不能說毫無后果,大兒子兆成因為此事政審不過,沒能參軍,但顧長山到底如何用一個人的工資養(yǎng)活一大家子人,劇中的確沒有明確展現(xiàn),對家庭困難的展示基本只存在于劉琳的臺詞里“我牙都要咬碎了。”但具體怎么咬的?如何開源如何節(jié)流,看不出來。反而家里有喜事,來貴客時,經(jīng)常要殺雞宰魚燒大鵝。
比如,有個情節(jié),劉琳為了招待局長,殺掉了家里養(yǎng)的雞,兆喜回到家一看“小花”被殺了,十分不高興,對那存花說“小花和我最好了,它會說法語!”一句荒誕的童言童語,再次把這件事情背后的灰暗面掀過去了。事實上,如果這只雞是家里一直用來下蛋的雞,那殺了它除了傷害了兆喜的感情,對家庭應(yīng)該也會產(chǎn)生實際影響,比如前面曾有一個情節(jié)是那存花煮了一碗六七個雞蛋,囑咐剛到家還沒有完全融入的張晚意記得帶一個走。但這只雞沒了具體對家里產(chǎn)生了什么影響,后續(xù)并無交代。
目前《父輩的榮耀》已經(jīng)播出了三分之二,孩子們都進入成年,主要家庭成員身上也都發(fā)生了不少聽上去頗有沖擊力的大事,小兆喜被樹枝刺瞎一只眼睛,興杰錯過高考復讀一年,顧長山突發(fā)心臟病,需要做心臟搭橋手術(shù),成年兆喜過失殺人入獄,為了幫兆喜減刑家里要付四十九萬賠款,每一件事情背后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,對于顧長山的家庭狀況來說都應(yīng)該是沉重如山的,但卻始終沒有太多的實感,家庭成員之間也從未因為金錢問題產(chǎn)生過任何真正的沖突。
主角仿佛并不曾面臨真正的考驗,事情似乎總會過去,生活總能有滋有味地繼續(xù)下去。雖然當代生活已經(jīng)壓力很大,每個人都在找自己“上岸”的辦法,沒人想在下班回到家后再看另一家人如何在苦海中掙扎,但對角色太過溫柔,觀眾也無法和他們產(chǎn)生深厚的情感聯(lián)結(jié),也不知道家庭成員之間為什么被如此深厚的綁定在一起。
不知是否也是一種東亞屬性,很難想象一個家庭成員彼此之間全然是愛與包容,理解,尊重與信任。
所以,《父輩的榮耀》打造了一對過于理想化的父母和他們的好孩子(包括過失殺人入獄的兆喜),雖然該劇的細節(jié)都非常真實落地,觀感是柔和,綿軟,舒緩的,但正是這份舒適成為了那一點揮之不去的違和感,提醒觀眾這是一個細節(jié)真實的童話故事。
所有該重重砸下的命運都被家庭成員間的愛、鄰里間的仗義溫情和東北人的幽默曠達拆掉了力,最終輕輕落下,比一聲嘆息還輕。
當然,也不是沒有為劇里人揪心的時刻,但那主要依托于郭濤,劉琳等幾位演員表演,尤其是劉琳。家里遇到大大小小的變故,她的所有真實又精準的反應(yīng)和表演呈現(xiàn),大大豐富了人物,輕易就能觸動觀眾的情緒,經(jīng)常差一點就要戳出這個溫柔的氣泡。
讓人忍不住想,這種軟和的處理方式,對于真正經(jīng)歷過那段歷史的人來說,是不是反而是一種殘忍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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